清冷的月光洒满山顶,仿佛每一株植物每一颗石子都在闪闪发光。
而最耀眼的,还是前方那个身姿。
银色的发丝在月光的照耀下,宛如反射光芒的利刃。那个人——那个并不能被称之为“人”的存在静静坐在那里,仿佛毫无生命气息的“器物”。
……不,不是这样的。成步堂摇摇头,走上前去。还没有说什么,对方似乎已经注意到脚下落叶的声音,向这边瞟了一眼,但很快又移开了眼神。
“我说过想一个人待会儿吧。”
“嘛……话是那么说啦。”
御剑主动要求独处,这还是头一次。习惯了总是为零甚至是负值——不是那种意思——的距离,像这样分开个几十米都让人觉得很不自在。
就好像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一样……不,到底是身为“剑”的对方是自己的一部分,还是身为“鞘”的自己才是对方的一部分呢?想着这样无关紧要的问题,一边无视御剑针刺般的反对目光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我有点担心你嘛,别太勉强自己了哦?”
“我哪里像是在勉强自己了?比起这个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跟我呆在一起可能会死啊?”
“……才不会呢。”
抱着膝盖垂下头,虽然说着反驳的话,但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毫无说服力。
自己声音里的动摇当然不可能瞒过御剑。经历了如此漫长的共同旅行,就连呼吸都在一个频率的自己的半身,岂有能瞒过的道理?原本想要安慰对方的,结果现在根本只能起到反效果吧……不敢看御剑的表情,成步堂只有更深地把自己的脸埋进膝盖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明明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在同伴们的帮助下成功侵入了狩魔国的王宫、终于得以与狩魔豪一决死战。然而却变成了狼狈逃脱、侥幸保命的结局。
实力不足……只是原因之一。而且这场战斗里,根本就连原本的实力都没能发挥出来。
在展开攻击之前,就已经输了。输给了敌人的——语言。
“汝也会死于魔剑的诅咒——”
狩魔豪那威严的声音回响于脑海中,即使现在依旧令人不寒而栗。
‘别听信那家伙的胡言乱语!现在重要的是打倒狩魔豪吧?那才是你战斗的目的!’
那个时候手中的御剑,确实还颇有气势地这样用意识对自己喊道。
“就像是——那个铸剑师一样啊。”
狩魔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正好是自己挥剑砍去的时候。然而剑刃的力量似乎有一瞬间削弱了,随之轻易地被对方的法阵结界弹开。
‘这家伙……说什么蠢话……’
“汝还记得的吧……那个可怜人的死状。可别说汝已经忘记了啊!”
果然,剑气被削弱了。御剑难得的——在动摇。即使用意识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也得不到任何回答。
“一脸疑惑的样子,看起来汝还被蒙在鼓里吧?汝应该也是听闻魔剑的传说才会去寻求它的吧,事到如今还会觉得惊讶吗……不过,大概已经为时已晚了。魔剑的诅咒已经彻底侵蚀汝的身体了吧。再过不久汝就会像那些可悲的宿主们一样,在地狱般的痛苦之中自绝性命了吧……”
“我说啊……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杀死千寻老师的人的话我不可能相信的吧!”
本应是有气势的反驳,但出口好像变成了吐槽……算了不管了。
再度双手握紧了剑柄,以往常砍魔兽时的气势向前不断挥去。多亏了某人的魔鬼练习现在的剑术早已不是当初所能比拟的,即使如此狩魔豪还是挥舞着手杖游刃有余地抵消了每一次攻击,一面以不改的威严语调继续说着。
“告诉汝一件有趣的事吧。这把魔剑最初杀死的人,就是铸造了它的人。完全侵蚀了他的心智,最终使得他彻底陷入疯狂,亲手将剑插入了自己的胸膛……这可是很有名的传说啊。”
叮。力量再度减弱了。原本就几乎无效的攻击,这次仿佛是砍在橡胶上一样被弹开了。
“想必一定很痛苦吧……被自己视为己出的存在所背叛、最后以血祭自己的作品。不过那也是咎由自取吧。”
‘住口……’
“在那之后的每一个宿主,据说也都是这样悲惨地死去了呢……你这家伙,很快也——”
‘给我住口!’
御剑这样高喊道。即使除了自己以外根本没有人能听得见,也许他并不是喊给狩魔豪听,只是无意识的情感流露吧。
不,等等……
在注意到“什么”的一瞬间,敌人的攻击猛然袭来,将自己远远撞飞。撑着疼痛的身躯坐起来时,狩魔豪的魔杖早已近在眼前。
“与其变成那样,不如现在让吾辈给你个痛快比较好,不是吗?”
不行了吗,这就是最后了吗。对不起,千寻老师—--
闭上眼睛打算承受最后一击的时候,却听到了老人的怒吼。睁开眼看去,只见狩魔豪愤愤拔出插在背后的箭矢,向后转过身去。
“偷袭可不是好行为啊,这不知好歹的小姑娘。”
“‘偷’才是大盗的美学哦!”
手握弓箭的少女露出得胜的笑容,再度搭箭上弦。
“哼,打算靠那么小小一支箭就能赢过吾辈吗?”
“嘛啊~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
想也知道不可能赢的,然而就在伸手打算阻止的时候,手却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成步堂先生!快点从这里离开的说!”
“真……真子小姐?”
“嘘——自己和美云会转移视线的说!快从这里逃出去的说!”
“但,但是你们——”
“没问题!论逃跑自己可是最擅长了的说!”
说着把成步堂甩在身后,举起比自己的身体还要硕大的锯子冲向了狩魔豪。
“你的对手在这里的说!”
‘……没办法,这里先交给他们,撤退吧。’
“是,是啊……”
……结果,就这样被女孩子们掩护着灰溜溜地逃走了。也多亏她们能找到这么多密道啊,还是说这是设计王宫的人的兴趣?
不过索性后来大家还是成功会合,也都没受什么伤……至少身体上来说是这样。
自己也有一半是因为丢脸才跟着御剑跑到这个没人的地方躲着……不过御剑似乎是因为别的理由。
想当初自己也只是从村长那里听说了魔剑的事,在这之前连存在都不知道,更别提“诅咒”的传闻了。虽然旅行途中也遇到过不少因为看到御剑而对自己敬而远之甚至逃跑的人们,不过也都没有想太多。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却不由得担心起了“莫非真的存在吗”……
不,不会的,如果真的有那种事的话,御剑应该早就告诉自己才对啊。他才不会做这种伤害我的事呢……刚这么一想,就不禁觉得这种想法根本毫无来由。
说到底,自己和对方之间,只是“契约”的关系而已啊。就算是自己单方面地喜欢上了他……但是,他和自己不同。
也许自己只是一直在否认这一点,避开不去看这个事实罢了吧。
真是……难为情啊。原本决定为千寻老师复仇、打败狩魔国的那天,就已经做好肝脑涂地的觉悟了才对。但是这吵吵闹闹的旅行之中,体会到了曾经在小村庄里全然不知晓的快乐,现在的自己恐怕已经没有当时那种无所畏惧的觉悟了吧。
还想要活下去。想和大家……和身边的这个存在一起活下去。这种愿望是不是太奢侈了呢?
夜晚的风吹到身上有些发冷,才发觉已经这样干坐了许久。说点什么打破这个尴尬的气氛吧——这样想着,对方却先开口了。不是用意识,而是用声音,开口说道。
“今天的失态……我感到万分抱歉。”
“……什么啊这个夸张的语气。我也有不对,怎么就被那种话给迷惑了呢……”
“不,你会动摇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他说的……或许是事实吧。”
“……咦。”
抬头看去,御剑依旧深深皱着眉头,视线垂在地上。
“你是说……诅咒的事?”
“唔嗯。毕竟这种事我没办法亲口对你说出来……而且当时的你看起来似乎已经做好了觉悟一样,都接受了那样的要求了……”
“不,那个是那个啦,和会死的诅咒什么的还是不一样的啊!……不过你说不出口我也能理解啦……”
“唔,唔嗯……”
“……所以说,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为什么会有诅咒啊?”
“……我也不知道。”
“唉?”
“这并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说实话,我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就连杀死那个人的事情,我都已经强迫自己忘记了。要不是再被提起的话……”
啊啊,是这样啊。
御剑深深垂着头,仿佛是回想起那个记忆,就会带来深深的痛苦一般——不,应该说,是已经带来了吧。
“所以才没能发挥出来力量……我也真是脆弱啊。”
就是这个。那个违和感的来源—--
“御剑,你……”
忍不住凑近人的面前,深深凝望着人的双眼。。
“怎,怎么了?”
“你……在悲伤啊。”
“唔,唔?”
“杀死那个人的事……让你很‘悲伤’啊。然后……因为自己而害死别人的事,让你很‘害怕’啊。”
“啊……”
对方终于明白了自己话里的意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原本就扭曲的表情更加夸张了。
“别,别说蠢话了。我怎么可能……”
“但是你的手在发抖,眼神也在动摇啊!”
“那,那只是因为……有哪里搞错了……!”
“才不是那样。御剑,御剑你——”
啊啊,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面前的人正沉浸于悲伤和恐惧之中。明明自己心爱的人此刻正满是不安。
然而为什么自己的内心,却是如此的喜悦呢。
这根本——已经不正常了吧。
握在手中的双手即使冰冷却依旧透着人类的体温。心跳和呼吸声都是那么的真实。
原本以为和自己不同的,这个存在—--
也会悲伤,也会恐惧,而恐惧的理由,也许是害怕会伤害到自己。
说是自负的想象也无所谓。
“御剑,你果然……也是有感情的啊。”
这样说着,没有给人反驳的机会,就用自己的唇堵住了对方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