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
季节流转至夏,天气渐渐变得炎热起来。
对于整个春天吃尽了花粉症苦头的御剑来说,应该算是个好消息。
在国外漂泊的时日也不知不觉过了好几个月。——不知不觉?不,绝非如此。事实上对于御剑来说,几乎是度日如年。
困扰了他十五年的恶梦好不容易才得以结束,新的恶梦却又不期而至。
那个人总会出现在他的梦境里,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来。
然而在自己准备握住那只手的瞬间,却又被无情地甩开。
‘不是的。’
‘我要的不是这样的你。’
梦里的他的表情不知为何比自己还要受伤。
‘我一直想要接近的,花了那么多年拼命追逐的,不是现在的你。’
然后带着耀眼的光明远去,原本阳光普照的世界变得灰暗。
直到回归一片漆黑。
他总是在那个瞬间惊醒。浑身的冷汗一如既往。
然而那和十五年以来的那单纯的恐惧却又有所不同。
……那应该称之为恶梦吗?
虽然给予他无比的痛苦和煎熬,但又令人无法割舍的,那一抹酸涩的甘甜。
如果能够在梦里见到他的话,哪怕是这样的恶梦,一直做下去也没有关系。
产生这样想法的自己一定已经不正常了吧。
又是几乎一夜未眠,御剑起身走向浴室。
这么说来,日本也要到梅雨季节了吧。
在冬天里鲜少出现的雷雨,接下来的日子里会频繁侵袭他所在的城市吧。
……没关系吗。
明知道这样的担忧毫无任何意义,只能给自己徒增烦恼而已。
没关系的吧,从小到大,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个梅雨季节了。他也是大人了,一定没关系的吧。
这样重复着无法说服自己的自我安慰,御剑打开了淋浴开关。
冰冷的水珠倾盆而落。
“呜哇~好大的雨!”
趴在事务所的窗台上,真宵像是第一次看到雨的小孩子一般兴奋地大叫着。
相对的成步堂则窝在远处的沙发上叹气。
“这样就回不去了啊……真宵就更难回去了吧。”
“哼哼~我就猜到会是这样,所以今天就决定住在事务所里啦!”
像是要去野营似的,欢快地跳下窗台。
“以前到姐姐这里来玩的时候,也有在这里住过啦,可以说是很有经验哦!”
“那算什么经验啊……”
“那就决定啦!今天两个人在这里野营!”
还真是当成野营了啊……哎,等等。
“已经算上我了吗?”
“那当然啦,难道成步堂君打算冒着轰隆隆的雷雨回去?”
“呜呜……这倒也是啦……”
托了这梅雨天的福,自己怕打雷这事也早就瞒不住真宵了。还被当作笑柄逢人就说,简直丢尽了脸啊。
“那我今晚睡休息室里,成步堂君就在外面的沙发上啦!”
“是是是……但是啊,真宵。”
“嗯?”
“真的没关系吗?……你看,我可是男人哎。”
“嗯,我知道啊?”
“不是什么知道不知道的问题吧!你不觉得奇怪吗,男生和女生住在同一个房间里……”
“又不是一个房间。啊,你可不准进里屋来哦!”
“就算是那样……”
“还是说,成步堂君想夜袭我?哇啊~大色狼~”
“怎么可能啦!我才没有对真宵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呢!”
“就是说啊,成步堂君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真过分。”
“你不也是嘛。”
相互鼓着腮帮子盯着对方,然后噗地一起笑出了声。
这么说来,和真宵的关系也真是不可思议呢。
比起朋友更接近于兄妹的亲情,但是还是有些不一样。和性别不同的对方如此亲密地接触,却完全不会想到更进一步的地方去。
刚才那样的话语,也能够自然而然地说出来。
明明上一次说出类似的话的时候,心情还是相当的复杂,简直像是为了自我否定自我催眠一般而不断地重复着……
啊咧,上一次……是为了什么来着?
总觉得那是被刻意压到了心之匣的底部,不愿想起来的事情。
成步堂摇摇头。
“……君,成步堂君?”
“哎?啊啊……怎么了真宵?”
“我才要问你怎么了呢!突然间就呆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
“啊哈哈……只是出了一下神啦,打雷很可怕的嘛,哈哈。”
“……成步堂君,最近经常这样呢。”
“哎?”
“精神有点……嗯,什么来着,‘恍惚’?一点也不像你啊。”
“你想多了吧……”
“才不是呢!好吧,那我就猜一下哦,猜中了你就得全都告诉我!”
“别擅自定规则啊……”
“那个肯定是——御剑检事的事吧。”
“……”
一瞬间的静默。屋子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包围。
不知道如何回应,成步堂只有深深低下头。
耳边传来的真宵的声音,不知何时也变得陌生起来。
“前两天的事件也是,什么都不跟我说……御剑检事到底是怎么了啊,你们之间是发生了什——”
“别提那家伙的事了。”
“……”
“那家伙已经……死了。”
“……”
“一个人擅自消失,完全不顾及别人的想法……这种家伙,我才懒得管呢。不管他怎么样,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成步堂君……”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我早就忘了。没有那家伙地球也照样好好地转着,完全没有必要被那种无聊的事情影响——”
“成步堂君!”
“……!”
“说谎可……不行哦。”
一双手温柔地抚上了成步堂的头发。若近若远的声音一瞬间有些飘渺。
“你的心里,其实很清楚吧……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那是自己熟悉的语调,那在更早以前就已经消失的,温柔却总是直击真相的声音。
“千寻……老师?”
情不自禁地念出了那个名字,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更令人惊讶的画面。
只见面前的人眯起一只眼睛吐了吐舌头。
“抱歉啊,不是姐姐,是我啦。”
“什……什么啊真宵!别吓我啦!”
“哼~果然是姐姐就行啊,这种时候也只想跟姐姐诉苦,跟我说就不行啊?偏不帮你灵媒!哼!”
“不不不,我也没说想叫千寻老师来啊……”
“那到底是怎样啦,还是不能跟我说?我就真的……帮不上成步堂君的忙吗?”
面对这样的真宵,成步堂再度失语了。
这个孩子,其实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成熟、敏锐、明察秋毫的多啊。
已经到了这一步,想要隐瞒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而且……是在这样的雷雨之夜里。
就算说出多么不可思议的话语,也当作是一时的鬼迷心窍好了。
“是啊……就像你说的,是御剑的事哦。”
“刚才说什么早就忘了、跟我无关什么的……全都是骗人的。抱歉。”
“其实,我没有一天不想着他的事……又是担心,又是生气,又是后悔……想见他,想揪住他的领子狠狠揍他一拳,但又觉得只要他回来就什么都好。”
御剑,御剑,御剑。
他的名字,他的面容,他的话语,他的一切的一切。把原本就塞满了各种各样感情的内心挤得水泄不通,早已分不清楚什么是什么了。
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件。
“其实我……真的,好喜欢他啊。”
在这数个月来,无数次无数次的反刍纠缠中,原本单纯的这个词汇,已经擅自拥有了太多太多的含义,增加了太多太多的重量,到了自己无法承受的地步了。
但正因如此,反而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了。
说出口了以后,才觉得有些后悔了。
现在的自己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台词,绝对很不对劲吧,真宵就算觉得恶心也没办法。
该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吗……正这么想着,对面却传来放心般的叹气声。
“呼……果然是这么回事嘛。”
“……哎?”
“我早~就觉得不对劲啦!成步堂君对御剑检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种事情早说就好了嘛!”
“哎,唉唉?不不不真宵,我说的喜欢……”
“就是‘恋爱’吧?成步堂君原来也是会恋爱的啊,放心了放心了。”
“不不,那个……哎等等,你之前说‘早就觉得’是怎么回事啊!”
“嗯……大概是从御剑检事杀人事件开始吧,你说你成为律师的理由的时候。”
“所以说不是御剑杀的人啦……唉唉,那个时候吗?!”
“嗯!那时候我就觉得,这简直就是电视剧的剧情嘛!成步堂君真是罗曼蒂克呢……什么的。果然是这样啊!”
真宵像是终于解开了什么千古之谜似的一脸兴奋,全然无视了成步堂的辩解。
这表情简直就和随便八卦自己和真宵的春美如出一辙。原来擅长八卦是绫里家的遗传,或者说是特质吗。
成步堂只有叹口气。
“然后呢然后呢,你们是怎么了?果然是吵架,然后御剑检事一气之下跑掉了?”
“你怎么就那么简单地接受了啊……不觉得很奇怪吗?”
“嗯?哪里奇怪了?”
“因为我是男人啊,御剑也是男人……明明是同性还……”
不知不觉好像自己也跟着真宵的步调接受了这个设定了一样。
“爱情是不分性别的吧,成步堂君太落伍了啦!”
“你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前卫知识的啊!……而且,从自然界来讲,不也是异性才能结婚生子嘛,同性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
“能生小孩又怎么样啊,那样就是爱情了吗?”
“……咦?”
原本只是一片混乱中开始扯起了冠冕堂皇的借口,没想到真宵的表情却突然严肃起来了。
“倒不如说对我而言,这才比较奇怪啊……!”
“真……宵?”
“因为能够生育孩子,能够继承血脉,所以必须跟男人结婚,生下有‘能力’的孩子……为此去跟不知道是看上了什么的男人谈所谓的恋爱,明明根本就不知道有没有爱情的……!”
“……啊……”
“一旦失去了‘力量’,失去了名声,家庭也好什么也好就全都没有了,口口声声说着爱情的人也消失了……这种恋爱,才叫奇怪吧!”
因闪电而一片通明的室内,只有背对窗口的真宵的面容是一片黑暗。
表情也好身影也好,都仿佛要消失在强光之中一般,一瞬间竟是如此的陌生。
简直像是不认识的另一个人一样——不,自己本应知道的。
真宵所在的家族,她的身份所背负的责任。以及她身边的长辈们所经历的、她所耳濡目染的一切。
那些近在咫尺的事情也许不知不觉中,也成为了她的心理阴影吧。由此产生了对于自身和未来的不安,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在她一直那么天真的笑容之下隐藏的心情,近在咫尺的自己竟然从来不曾注意到,光是沉浸在自己的烦心事里……作为成年人来说真是失职啊。
恐怕自己比对方还要像个任性的孩子吧。
伸出手去放在真宵的头顶,然后突然猛地揉起真宵的头发。
“哇啊啊啊你干什么啦!”
“真宵你啊,现在要想那些事还太早啦。”
“什么啊,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终于又恢复了往常的表情,鼓气腮帮子。看到这样的真宵,成步堂总算松了一口气。
“没关系的啦,真宵绝对会遇到真正喜欢你的人啦。我也会帮你把关的,在遇到那样的人之前绝对不会把你嫁出去的。”
“什么啊那种说法,你是我爸吗?”
“至少也说是哥哥吧……”
“嘿嘿,不过怎么变成是我被安慰了啊。成步堂君你又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啊?”
“真是的!当然是御剑检事的事啦!吵架的话,就要赶快和好啊!”
“嗯……嘛,也不是吵架那么简单啦……”
提到原来的话题,成步堂的心情又沉下去了。
“不如说,现在大概算是我在单相思吧……”
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情,好像也已经彻底接受这个设定了。
对御剑的那些种种复杂的心情,一旦概括起来,好像也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说到底御剑其实一点都没搞错。
本来也是啦,他那么敏锐又神经质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搞错呢。
我确实是……从一开始,就在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他……吧。
结果还是没有任何的解决办法,一切又回到了那一天的原点。
“成步堂君……”
真宵的眼神再度满是担忧,以及……怜悯?
“确实,不管谁看起来都是那样的呢……”
“……喂喂,是这样吗?”
“御剑检事大概也是觉得成步堂君这样很……”
“拜托了!接下来的不要再说了!别再说了!!”
看着堵住耳朵,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的成步堂,真宵一句话也说不出。
再度到访的静谧中只有雨声。
“总之……现在只有等他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成步堂终于下定决心般坐起身。
“如果是御剑希望的话……我永远单相思下去也无所谓。”
如果他对这种感情感到恐惧,那就当作玩笑一笑了之就行。
如果他想要的是纯粹的友情,那就戴上友情的假面,一辈子保持这样就行。
在明确了自己的心情的同时,也下了最为绝望的决断。
“抱歉啊,真宵。你这么努力为我打气,结果我还是……”
“……不,我才是,没能帮上忙……”
“帮了大忙啊。我一直都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情,这么一个人纠结好久了……和你商量真是太好了。”
“才没跟我商量呢,明明是人家好不容易才撬开你的嘴的!”
“哈哈……说的也是啊。”
结果一切都和那个时刻没有任何差别。
只要他在身边就足够幸福,别的什么都不需要,也什么都无需奢望。
但是不同的是,现在自己的心中,那不知何时已经发芽的恋情之木,已经展开了绿荫。虽然或许,也永远不会有开花结果的日子。
即使心中依旧下着滂沱大雨,至少有了能够遮蔽的地方。
只要有着这种心情的支撑,自己就一定可以坚强地活下去。
冰冷的水让混沌的大脑又清醒了几分。
这样下去说不定会感冒吧……但是御剑还是没有关闭水龙头的打算。
比起心中的倾盆大雨,这样的冲击反而显得温柔了。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心中的阴霾终会消散,寻找到真正的出路。不知为何,有着这样的预感。
那因为别离而不减反增的强烈的感情,那名为“爱”的,既崇高又淫靡的感情—--
现在的自己,也仿佛渐渐地拥有将其深藏于心的觉悟了。
只要心中有着那个人在。仅仅是他的存在,就能够带给自己力量。
不去奢望更多,将那令人怜爱的一切,都作为最珍重的宝物。
然后总有一天,当自己变得足够强大的时候,就能够带着自然的表情,回到他的身边,给予他所想要的友情吧。
让一切都回到那个时候……不,一定会建立比那时更深刻的羁绊。
只要有着这种心情的推动,自己就一定能够坚定地向前进。
End.
揭示(我心中)成步堂和真宵关系的一章。
这也就是我一直说成宵之间是“闺蜜”的原因了www
超越友情更接近于亲情,但又与之不同的,重要的存在。只是那并不会是爱情,就算是在御成之外的其它世界,我大概还是这么坚信着的。
真宵在我看来也是个心里其实想了很多,也承受了很多,比看起来要成熟的多的孩子。
其实那篇冥x真宵的《只属于我的光芒》,原本就是作为这个系列的番外来写的。
成步堂在陷入绝境的时候,想要依赖的依旧是千寻老师。而一直作为灵媒依代的真宵,其实也在期待着能够需要“真正的自己”的人吧……所以才会出现了那样的故事,让冥也成为了真宵的光。
……这样的想法是不是有些脑补过度了呢,笑。
御成这边的话,怎么好像越来越纠结了呢……_( :3」∠)_
总觉得好像最初想的并不是这样的啊……怎么就这么纠结了呢(重复
另外这里似乎和原作2-3时,真宵仍然不知道御剑消失的事情有矛盾……不过不太记得原作了(喂),也可以当作真宵是装着不知道嘛,故意说给别人听什么的(够
不管怎么说下一篇就是HE了吧!……大概(。